▊寻迹武平:
中山有多远
文/谢美永
小时候经常在晒谷坪看中山汉剧团唱戏。夜幕降临,只听木梆一敲,“笃笃笃”,琴师就拉起“吊归子”(京胡),刚劲、嘹亮的曲调从简陋的舞台散开,越过黑漆漆的人群,飘向四周的田野。开场曲一过,舞台上就热闹起来,红脸黑脸大花脸,紫衣青衣素花衣,在舞台上变幻着,令人眼花缭乱,目不暇接!尤其是那水袖,一甩一收,如梦似幻,勾走了多少人的魂魄。
我“看”戏并不是喜欢看戏,而是爱这样热闹的场面,台上演员呜里哇啦卖劲的唱,我们一帮细鬼子则台下嬉戏打闹,每到有那么一句:“咿呀~~~!”我们便跟着起哄,大嚎:“咿呀~~~!”即便招来大人的责骂,我们也乐此不彼。谁叫台上唱的戏我们一点都听不懂呢!我们一直都搞不懂,为什么这个叫“中山”的地方的人都不说话,非要“依依呀呀”地唱呢?夜色阑珊,京胡伴着“依依呀呀”声在小山村的上空飘荡,渐渐地就有些哀怨,闹腾的我们也渐渐地平静下来,东歪西倒睡在地上。
有一出戏叫《十五贯》,戏情没看懂,只记得那个叫“娄阿鼠”的,每每有他出场,台下总会有欢乐的笑声。他长得贼眉鼠眼,两撇鼠须长长的,还微微上翘,眼睛骨溜溜乱转,佝偻着身子,活脱脱一副老鼠样。这是唯一一次看戏下半场没睡觉的。我记住了娄阿鼠,记住了汉剧,也记住了中山!只是,中山该是多么遥远的地方啊!
读小学五年级时,班上来了个中山的同学。他的姐姐嫁到我们村,他是来帮他姐姐带孩子的。我们同在一个班,同在一条街上生活,成了好朋友。有一天我去他家邀他一起上学,发现他和他姐姐竟然在说一种我听不懂的话。他告诉我,这是军家话,只有他那边才讲这种话。哦,中山!你真的像谜一样在迷乱我的心思。本来我以为同学的姐姐能嫁过来,那中山肯定离我们这儿不远,可他们却说着一种一点儿都听不懂的话,这语言一下子又把我心中的距离拉远了。同学曾邀请我去中山玩,我却拒绝了同学的好意,原因很好笑,就是害怕到他家里听不懂军家话。中山,你究竟有多遥远!
从武平县城到中山,乘车不到半个小时。其实,中山很近!
汽车还在中山城外,远远就看见山顶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古塔。据介绍,此塔叫相公塔,又叫溃尾塔,已有六百多年的历史了。相公塔上野草瑟瑟,六百个春夏秋冬在它的身上流逝,留下厚厚的苍伤印迹,它依旧屹立着,高昂着不屈的头颅,似乎要向天再借五百年。
相公塔在眼里变小时,我突然有要呐喊的冲动:中山,我来了!
相公塔
永安桥是一条不息的卧虹,石条之间填满了乐施好善的故事。相传清代绅士王穆堂夫人八十大寿时,得知中山通济桥(当时的桥名)又破坏了,慈善好施的王夫人吩咐子孙做寿不设宴,把设宴钱款重建此桥。清末诗人丘逢甲题写的“母命继志”石匾,镶嵌于拱桥上,既颂扬了古人的功绩,也成了后人效仿的楷模。
来到迎恩门,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,凝视着这座比天安门还早建二十多年的城门,我的脚步有些迟疑;古老的城门楼,长着许多茅草,茅草摇曳却掩盖不住历史的沧桑,巍然屹立的迎恩门,沐浴朱氏的恩典,在风雨中坚守了六百多年。这就是我向往多年的地方吗?这就是我曾经觉得那么遥远的地方吗?这个萦绕在我脑海里已经三十多年的神秘的国度,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地方!走进深邃的城门洞,仿佛回到遥远的明清时代,我抚摸着泛着青色的砖块,在幽幽的城门洞萌发思古之幽情。青砖粗粝硌手,凸起的砂砾有一种坚强的品性,岁月在砖块留下了深深的痕迹;这些古老的青砖,也许六百年前有顽童抠挖过,也许洪武皇帝的臣民在此磨砺过刀枪,或许被清军的炮火啃噬过。此时,远远的传来一阵激越的京胡声,琴声空灵,些许的悲怆掺杂其中,随风飘荡,感染了酸涩的眼眶。
随琴声漫步古城的老街。老街很老,两边的房屋印满光阴的脚印。沿着逼仄的街道,用目光阅读中山古老的历史:中山为武平千户所驻地,故称为武所。当年洪武皇帝为平乱当地造反的草寇,用带血的生猪肉诳了十八位武官前来武所弹压乱匪,为永保武所安宁,又下令所有将士就地安置,建立城池,城内为“军家”,逐渐形成了以赣方言为主的官方语言——“军家话”。“军家话”是语言孤岛,交流范围仅在中山老城内,城外就是客家语言区域,最为奇特的是操“军家话”的人往往会讲客家话,而客家人却不会讲“军家话”。
老街铺着青石板上,细细聆听,隐隐约约可闻战马踏过蹄音,“得得得”疾驰而过,武所军民踞城拼死抵抗清军的刀光剑影也似乎还在眼前闪烁;古城的诞生竟然与战争紧密相连,中国历史上罕见的“百姓镇”的形成沾染了炮火的硝烟味,让我感觉害怕的军家话却是因了厮杀才在这条逼仄的小街繁衍生息。中山,你的名字里隐藏了多少的血和泪。
小街真的很小,却又很大。方圆二里地,人口不过上万,却容纳了一百零二个姓氏。小街高高低低的房屋挨挨挤挤,每一户的门额上都挂有姓氏联,彰显先祖的功绩。“宝树家声远,东山世泽长。”我端详着先祖留下的对联,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自豪感!
京胡声越来越近。在一座低矮的老屋里,终于看到了拉京胡者。这是一位年逾七旬的老人,一手拉弓一手摁弦,双目微闭,摇头晃脑,样子十分入迷。观者亦多为老者,围坐四周,个个沉醉其中。年,中山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闽西汉剧的发祥地而被文化部授予“中国民间文化艺术(汉剧)之乡”。古铜色的牌匾挂在斑驳的泥墙上,难于想象这被人间烟火庸俗了的墙头,如何能承受这高雅的艺术光芒。岁月悠悠,古老的汉剧就在这样低矮简陋的房屋走出中山,走向我的家乡,走向闽西大地。
我拜谒了中山,感受到了中山的厚重和博大!少年时的迷茫被中山古老的琴声点化开了,想想少年时的幼稚,不禁莞尔!
“咿呀~~~!”抑扬顿挫的唱腔又把我们带入远古的中山。
中山很远!
图:李国潮钟文泉黄梅平刘耀文
作者简介
谢美永,武平县东留镇桂坑村人,福建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,泉州市作家协会会员,泉州丰泽区作家协会理事。年拿起搁置已久的笔,陆续有习作在《闽西日报》、《泉州文学》、《泉州晚报》、《厦门日报》、《东南早报》、《南安商报》、《丰泽文学》、《客家文学》、《武平民间文艺》等报刊发表。获得过福建省作协举办的“祖庙杯”诗歌大赛三等奖、泉州市作协举办的情诗征文大赛二等奖、“泉州首届网络婚博会征文比赛”三等奖、晋江经济报举办的主题征文二等奖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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