您当前的位置: 厦门商报 >> 厦门商报内容 >> 忆王仁杰兄

忆王仁杰兄

那是五十一年前,闽中戴云山下的浐溪两岸,有座一万人口的德化县城。城西郊有一丁溪乡,28岁的仁杰兄与另几位“下放干部”,有华侨大学蔡金柏教授夫婦、泉州歌剧团的编导王再习、陈振昌、舞美高境华等人就蹲点在这。相邻的土坂乡,还有一小型水电站,来自厦门歌舞团的王岩平日夜照看着那枚铁壳蜗牛般、两人可以合抱的水轮机组。虽说装机容量仅数百千瓦,却是县城供电的绝对主力。同样来自厦门歌舞团的男一号兼编导曾煥绵分配在县文化馆,晋忠和俞宛华在瓷厂,小朱在新华书店。另有九万山民和我们三千名泉州上山插队的知识青年,散居在这个群山绵延沓叠二千多平方公里的大山旮旯里。山美水库留影那年,仁杰兄娶亲了。新娘是和我同插队在雷峰公社陶建群兄的姐姐陶建云。建群大我三年级,是我中学辅导班的学长。姐姐身材窈窕,短发,五官精致,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微微凹陷,贴身的七分长裤衬出一双修长的美腿。一对才子佳人,令人赏心悦目。陶建群陶建云姐弟   第二年,县里组建专业文艺宣传队。我和数十名有文艺特长的插队知青先后调集到县城,先在文化馆,后在体育场西边的“黑楼”扎下营盘,排练起样板戏芭蕾舞剧《红色娘子军》。仁杰兄与曾焕绵,郑国权、王再习、尤世赞、郑振昌、晋忠、小朱夫妇、李文章、林嘉榆、嘉枢等下放在此的文艺才俊,都被延揽到队里当教头;同来还有省艺校梨园戏剧学员班的精华张文辉、谢永健、杨双智、潘爱治、郑雪贞、苏英密、吴鹏飞、陈建基、连进评等人。一时间,德化文宣队兵强马壮,人材济济。果然一炮打响。被编入福建省春节慰问团,为驻闽部队巡回演出一个多月。稍后两三年间,仁杰兄与国权、再习、世赞等老师又为县文宣队写了一连串的剧本,并排练公演,赴省城汇演。仁杰兄的剧本屡屡得奖。   记得日常夜间排练或者演出之后,男女队员们在歺厅用完菜粥或面汤等夜歺,洗漱完毕,哼着歌,脚步轻快地回黑楼二楼各自的宿舍。在黑楼二楼长廊墙角边,昏黄的过道灯下,常有两尊低矮不起眼的身影,那是仁杰兄与再习师两人背着墙并排蹲着,正窃窃私语。一天晚上,我听到一阵低声哼哼的歌曲传来,那曲调十分优美,忧伤空灵,如深秋古道的西风。完全不同于时下的革命歌曲。我以乐手的敏感和好奇循声而去,“长亭外…古道边…芳草碧连天… 晚风佛柳笛声残,夕阳山外山……”“王先,这是什么歌,这么好听呀?” “这是李叔同也就是弘一法师的《送别》。”两位王先答道。我闻到一股酒味,两人脚边摆着一只蓝沿口的白色塘瓷牙缸,里面装有当地土烧米酒。两人已经脸红微熏,轮流从那口牙缸里啜一烧酒,再从手心挖出一粒炒花米送进嘴里。就这样,他们哼一句,我学一句,一会儿便把这首被禁了多少年的名歌学会了。末了,两人为究竟是“一壶浊酒尽余欢”还是“一瓢浊酒尽余欢”争执了起来。细看,他们一人把花生直接投入口中,另一人先用两指把花生米的红衣辗脱,一吹,再把胚实巴砸进嘴。之后的某夜在 这,我又学会了陕北民歌信天游《走西口》:“哥哥你走西口,阿妹我实在难留……”还在这个幽暗妙趣的地方,仁杰兄依旧蹲着,品着小酒,还会给我们讲一些泉州老一辈文化名人的轶事:“陈枚生先生是闽南民间音乐研究的泰斗,又是中学音乐老师;盛保罗先生开过牙医诊所,当过泉州南街礼拜堂的牧师又是中学的音乐教师。两位老先生风度翩翩,待人接物和颜悦色优礼有加,十分绅士。一天,两先生在泉州中山路中段的塗山街口相遇,握手言欢。临别,两人点头哈腰,举手致敬后,方各自转身,沿五里长的中山路,一个往北,一个往南,各自徐行。每走七步,两人便回头转身相向,复点头哈腰,举手致敬。一个走到北边钟楼下,一个走到南门兜,相隔已然有五里路,依然转身点头哈腰举手致敬……”廖廖数言,听众无不捧腹。又有:“大约在一九四八、四九年间,民国气数将尽,民怨沸腾。泉州老一辈的文化、文艺届名人,当时正值年青气盛,大多积极参加了左派的反蒋抗议进步活动。一些人被国民党当局逮捕,投入监獄。同时被捕入狱者有陈枚生、盛保罗、陈泗东、许谷芬……等人,关入同一囚室。监舍阴喑潮湿,横直不过数尺,发霉粥饭,难以下咽,獄警嚣张横暴,动辄警棍威胁。同监舍难友心情悲愤,怒目以对。唯有盛保罗先生依旧笑容满脸,对人还是点头哈腰,连遭獄警喝斥时,他那句口头禅:俺咧好!俺咧好!(闽南语:这样好)也依然如故。难友们实在看不下去,午后私下交头接耳,私语一番。下午,放风时间到了,盛保罗先生如同往常,起身度步迈出监舍,回头一看,不对!难友一个个窝坐地上,脸色铁青眉头紧锁。盛先生收步回监舍问众人:“怎么啦?怎么啦?不出去松松筋骨晒晒太阳?”还是无人动弹、答腔。盛先生急了:“究竟什么事!你们一个个愁眉苦瓜脸?”许谷芬眯起一只患有青光眼疾的眼睛,先生头也不抬,举起一个食指。盛保罗先生赶紧凑上去。许谷芬对盛先生耳语道:坏了!接外头组织上传进来的情报,这次营救活动可能不能成功,国民党明天早上要对我们几个下手了……”伸手做了个枪毙的手势。盛保罗先生依旧那句:“俺咧好!俺咧好!”的口头禅脱口而出,随即侊然大悟大惊失色,瘫坐地上:“哪会?哪会这样?”脸如死灰。囚室难友不禁莞尔,“扑哧”笑出声来。他们就赌盛先生的那句口头禅。在文宣队,每逢仁杰兄讲“古”,人们互相通报:仁杰又在“放蛇”了,围拢来听。他满腹的故事,为古城泉州人文的传承和文人气质的渠水,注入了汩汩的清泉。 在德化文宣队,仁杰兄与舞美陈怀晔交往最密。怀晔的宿舍最宽敞,向西有两个大窗。《红色娘子军》演毕,乐队指挥林家榆调动之后,他一个人独享。窗前摆有一张数平方米的大画桌,铺上绿军毯,再复上一层做布景用的白色龙头细布,上头沾满深浅不一的墨韵水痕。桌上一摞摞古书、字帖、画册。插满各号毛笔的笔筒边上,一只大肚收口的白瓷扁圆墨海。最重要的是,桌上有一台笨重的盘式录音机和一大叠磁带。每当“公干”完毕,仁杰兄就钻进怀晔的房间,怀晔依旧在桌前捉笔挥毫。录音机里传出柴可夫斯基的交响乐《悲怆》、或贝多芬的《命运》,或古曲《高山流水》《阳关三叠》……仁杰兄在床沿或老藤椅上坐下,点燃一支烟,眯起眼睛,吞云吐雾……这房间,也是陈世哲、连心达、洪惠镇等人“连仙打鼓”的宝地,也是我的视听室。那时,我在这里读到中华书局出版的十册《中华活页文选》、基辛格的《选择的必要》、最新潮的意识流小说《海鸥乔纳森》、手抄本普希金的《叶普盖尼·欧根澳涅金》……一天,仁杰兄坐在交椅上,光线正好,怀晔说:“你坐好了,我给你画张素描。”不到一个时辰,画成,签名并码上日期:75年9月17日。仁杰兄一看,说:“太年轻了。”随手从笔筒里抽支笔,把75年的7字改为6,提前了十年。这张画像至今还保存在怀晔兄的收藏里。那年他33岁。   原来,仁杰兄高中毕业后,由于历史原因,升学无望,便到承天巷内地区剧协办的戏曲剧作班学习。结业后,先到歌剧团工作,在《窦娥冤》中饰演过角色,而后又到越剧团工作。深深恋上了戏剧艺术。从此一发不可收拾。年,他调回泉州歌剧团当编导。77年底,我也调到歌剧团乐队,在一个大院同一个舞台,又与仁杰兄共事了数年。在歌剧团大院行走,仁杰兄向来衣着光鲜,腰杆笔挺;两腮光洁,鼻梁上一副眼镜,温文尔雅,极为“子弟”(闽南语,英俊潇洒)。他待人平和温润,无论对领导、同事,还是学员后进,或是看传达室的老依伯,皆和谒可亲,不油不腻。很有人缘,有谦谦君子之风。时光进入八十年代,改革开放之风吹拂,极大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。仁杰兄到上海戏曲学院剧专修班学习去了。两年后毕业回来,带回了毕业作品:歌剧《素馨花》剧本。描述了元代,作为中国海上絲绸之路的起点,潮湧泉州港,万商云集的盛况,和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来泉州游历的景况。由杨双智作曲,在泉州歌剧团排练公演,并赴京汇演,捧回《文华奖》新剧目奖。奠定了仁杰兄成为一名著名剧作家坚实的基础。不久,他调入省梨园戏剧团任副团长兼编剧。我们见面就少了。年,中央电大首招汉语言文学专业,经团里同意,我考入在职学习了三年,85年毕业,就调到厦门工作。直到年,歌剧团举行成立四十周年庆祝聚会,在泉州某大酒店,从年过八旬白发苍苍的创团领导朱展华,至刚入团的小学员,新老团友一百多人挤挤挨挨,见面拉个手打个哈哈而已。我发现仁杰兄人到中年,有些发福了。   十多年前的一天,日近午,我偶然从公司的办公室里望出,玻璃门外一个人影,很象仁杰兄,我追了出去,喊:“仁杰,”他返过身来一怔:“张雄,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我答:“我参与筹备这个企业,在这干了二十多年了。”原来,他与我公司的老董事长王为谦先生私交甚好,王老先生曾是香港特首推委会的委员,省政协委员,很喜欢南乐,十分欣赏仁杰兄的才华。凡仁杰兄有新作出演,必刻录光盘,反复品赏。他们之间也是忘年交。握手时,我发现仁杰兄的手有点僵硬,似乎腿脚也略有异样。他说:“我中风了,手握不了笔杆了。”我猛然觉得心口被一块石头堵上:“天啊!太残酷了,这么能写的一双手,却让他握不了笔,不公平啊!”我说。仁杰兄微笑着回答:“我可以用电脑,在键盘上敲。”他调皮地做了一个击键的手势,让我心情顿然松弛。又过了几年。一天,我走出办公室,在走廊拐角门外,又遇上了仁杰兄,他向我介绍了随行的女儿小芬。因为工作时间,各有事务无暇多谈。我发现仁杰兄的身体已经复原,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。   时光的沙漏,转眼到了年5月28日。经陈世哲兄策划,我的第一本散文集《老屋青艾》泉州首发式,将要在泉州德化知青联络处举办。地点在东门街口的市退教协会三楼会议室里。那天清早,我从厦门驱车赶到时,联络处负责人郭思明兄和一帮老知青大哥大姐,早已把会场布置妥当。舞台上方红色LED电子屏幕亮出今日的主题,两边摆放我小学全班同学赠贺的花篮。世哲兄与泉州电视台的记者正在切磋。老知青哥姐们陆续进场,皆已鹤颜沧桑。一位大姐把手掌平举至下巴的高度对我说:你去德化时还沒“等大”(闽南语,发育长大)。的确是啊,我上山插队时刚好十五岁,仅唸过五年小学一年中学,在山田里滚过近两年泥巴,又与文宣队的哥姐们在本县服务7年。我的少年和青春年华,都是在那渡过的。离开父母的卵翼,正是这三千知青哥姐的“裹胁、夾持”带我长大。我人生道路和文化知识进步的课堂,正是这一帮兄长老姐带我毕业的。百感交集时,我发现仁杰兄来了,坐在显眼的第一排,边上是陈怀晔兄、泉州市作协副主席蔡芳本先生,还有六中学长泉州电视台知名主持人戴泉明、楊條沯、郭思明等知名人士。当年德化文宣队在泉州的队友、同学、朋友,能来的几乎都来了。小会议室里座无虚席,一百多人,满满当当。我上台发言时,难掩心情激动,就以这本浅陋的小书,作为对兄长、老姐、同学朋友们的汇报吧。新书首发式结束后,人们陆续离去,场地空了,仁杰兄还坐在座位上等我。他微笑着把新书的扉页翻开,递给我一支水笔,指头点着空白的地方,要我签名。我觉得这是让我在关老爷面前耍大刀,又不敢违迕大哥的美意,腼颜签下“王仁杰兄指正”。末了,他陪我和最后的凢位工作人员一起,缓缓下楼走到大门外路边,告辞。我要去开车来送他。仁杰兄再三坚持不允,他说:“不用,不远,走走就到了。你的书,我一定认真拜读。”   三个月后,在送别陈枚生先生的夫人刘如西女士的追思会后,席间,与仁杰兄又见面了,他很认真对我说:“你的书我看了几篇,没办法全部都看,写得不错,不错!”我说:“小弟没读多少册”他笑笑回:“会写也不用读太多册。”他总是这样热情勉励后进。我未曾想到,这一次,竟成永别。人生的幸运之处,在于每一个关键的时刻,有人给你指点引路,或让你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前路。而我有幸在少年离家后半个世纪的江湖中,都时有遇见这样的兄长、贵人。仁杰兄就是其中之一。我以此文纪念我尊敬的老师、兄长王仁杰先生。张雄   写于厦门东渡年7月6日《忆王仁杰兄》后记:   本文完篇出炉之后,有朋友提,仁杰有许多衔头,比如:曾任三届全国政协委员、两届泉州市政协副主席等等,本文丝毫沒有提到。我说:那些都有政府红头文件隆重发布过,那是王仁杰同志。还有朋友提,仁杰的艺术成就、还有可贵的文人风骨、仗义执言,屡为家乡各项事业的发展为民请命的事。我说:那些在戴泉明兄的《三畏斋前泪沾巾梨园再无王仁杰》一文中都有详述。敬请查阅。而我只能写熟识如我手心手背的仁杰兄的点滴锁事,如邻家兄长。   因图方便,我先分成上、中、下三部份撰写,上篇发出之后,便收到仁杰兄的女儿王小芬、王再习师的女儿王瑜托人转来想看到续集的信息。隔两天(中篇)发出之后,7月3日,因我家二姐心脏病突发逝世(享年72)我赶往泉州奔丧,心情悲痛泥淖而停笔。那几天,又陆续接到友人催促续集的电话和信息。7月6日复捉笔完稿。並第一时间由在澳洲的老同学、也是仁杰兄忘年之交的攝影家黄颙先生集合成文并值入数幅图片,共怀追思!在此呜谢各位至爱好友对本文的关切、期盼和鼓励!张雄年7月8日于厦门东渡张雄.男.泉州人氏,年1月生人。年泉州六中初中毕业。年3月上山德化县雷峰公社坂仔大队插队。年底调德化县文宣队,仼乐队长笛、竹笛演奏员。年底调泉州市歌剧团工作,年考入中央电大汉语专业,在职学习三年,85年毕。同年调入厦门,参加筹建厦门某外资企业。历仼办公室主任、氧化车间主任、供销部主任、工程部经理、总经济师。获得国家注册一级建造师、一级项目经理执业资格。年加入厦门知青文学沙龙。有个人?文随笔集《老屋青艾》(厦门大学出版社年出版)其中某些篇章曾见诸《厦门商报》、台湾《旺报》、《泉州晚报》、《厦门日报》。年起志愿加入厦门红十字会所属文化中心、水上救援大队服务。年获得中国红十字志愿者四星奖章,后又获中国红十字五星奖章推荐候选人。注:照片由作者和家属提供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文章已于修改

转载请注明地址:http://www.xiamenshangbao.com/xmsbnr/11063.html


  • 上一篇文章:
  • 下一篇文章: 没有了
  • 网站简介 广告合作 发布优势 服务条款 隐私保护 网站地图 版权声明